1

有时候叉开双腿仰望天空，会闻到她的味道。

那只会对我眨眼睛的梦妖。


2

“该死的，这群大针蜂几天没吃饭了啊?!”

我死命地摆动着自己的四肢，四周的景物像是一部按了快进的电影，在我的视网膜下只留下点点残像。

往常骄傲的大尾巴此时却像是最沉重的枷锁，它不断地与那些参天树木的躯体相撞，然后恨绝地把我拉倒在地。

耳边又传来了一阵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，我很清楚，那帮阴魂不散的大针蜂又追过来了。想来也真是倒霉，不过是想找只波波绿毛虫之类的揩点油。却不料碰上了一棵挂满铁壳昆的树，更要命的是，它们竟然同时进化成了大针蜂!

“不好，被它们逮着我的一生就算是玩完了！”情况危急，我急中生智咬住自己的尾巴，顾不上疼痛，往森林外围跑去——那里应该有比雕之类的吧，我看大针蜂在天敌面前还敢不敢拽！

穿透茂密枝叶洒下的斑驳光影更是让我身体滚烫，我加快了速度，向着眼前光涌进来的地方跑去。

“前面那个黑影是啥?啊啊啊快让开!”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，正好堵住了我出逃的路。看样子似乎是个人影，我情急之下把声音直接传了出去，却见那个影子微微一愣。

“啊!”无法控制冲力的我以很完美的姿势把那个人影给推倒了[…]。我来不及检查这个人是否健康，听到身后嗡嗡的声音，马上从那个人的身上跳下，准备开溜。

跑了还不到三米，身后那在我耳里宛若死神的声音戛然而止了。

然后是三个充斥着清脆甜美嗓音的字——“催眠术。”

催眠术?莫非…我提着嗓子眼往后看了一眼，满地都是蜷缩着的大针蜂。

我突然反应过来，既然能释放技能，那么它也是…“我是精灵。”

被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的我，抬起头，看到的是一个与一般人类无二的少女。

眼睛里蔓延的是一抹浓郁的湖蓝，长发的末端泛着紫红色，像是火焰一般依附在她美丽的头发上。

这是我与她的第一次相遇。那时，我只是一只伊布。


3

“你还真是胆大。一个人跑到白岱森林来，遇上大针蜂算你运气，如果是蜂后你可就惨了。”

她一边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，一边领着我走出这片森林。

“要知道。在这个世界上，伊布家族可是很稀有的。何况是你这种已经具备人形的伊布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作为一只伊布，我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。我的父母就是被人类抓了去高价拍卖掉的。

她突然停了下来，转过身，把她那只手搁在了我的肩膀上，“你恨人类。对吧?”

当看见她眼睛里的一丝冷意，我吓了一跳，向后踉跄退了几步，“我看是你憎恨人类才对。”

她没有说话。

“说吧。没关系，你不用担心我以后会去做人类的走狗。”

然后我看见她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下来，眼中的杀气也被湖蓝色盖住，然后消失了。

“没什么。只是以前被几个小混蛋当作人类女孩想对我施以暴行呢。”

她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，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。

“对了。你是什么精灵啊。”突然想到这个有关她身份的问题，觉得自己真是傻，刚才不问，现在气氛冷飕飕的，不是找揍么。

“梦妖。”

“怪不得能用催眠术，原来你是梦妖啊…啊?你是梦妖?”


梦妖。梦妖。令人忌讳的幽灵一族。在几百年以前，与夜魔人一族的对战后，就永远消失在了这片大陆。

“你们族不是被…”

“被夜魔人灭族了。你是不是想说这个?”她没有转身，所以我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。只是感觉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她身上蔓延开来，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开始战栗。

“如果我说我是来复仇的，你信吗?”

我没有回应她的话。不是默认，而是因为我在想别的事情。

梦妖。憎恨人类。复仇却来到这个夜魔人绝对不会出现的地方。森林出口就是人烟稠密的小镇。

一切都连通了。我的脑袋像是突然过电了一样，一片空白。

“我先问你一个问题,可以吗?”

“当初的那场幽灵一族的大战，是人类挑起的没错吧?”

“你的复仇，是对准了人类，而不是夜魔人一族。”

她并没有反驳，只是任由风把她刚刚理顺的头发抓紧又松开再抓紧——但她微微颤抖的双肩却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想法。

“果然伊布家族有可以媲美人类的智慧啊。”她的叹息里隐匿着无奈，还有那一丝丝的欣喜。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，她稍微拢了拢头发，转过身，嘴角划出一个清甜的微笑。

“你想阻止我吧。”

“毕竟你救过我的命。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。要知道，那么多训练师围攻你，你能被轰成渣已经算他们放你一马了。”

“切…我给你一个机会好了。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让你在白岱森林训练，然后挑战我。打败我的话我就不去了。”

我暗自松了口气，总算把她拦下了。至于挑战的事情，车到山前必有路，再想办法呗。

“好吧。”我抓了抓自己金色的头发，“那我们就不要出去了。就在森林里过夜吧。”

“那我可不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啊?”

“说。”

“你是不是在城里呆过啊?你说话的语气和那些欧巴桑差不了多少。”

她就这样天真地望着我，乌黑的发丝在日光的猛烈倾照下反射着铿锵金属的光泽。

4
“我就送到这里了。祝你成功。”

她拨了拨我的头发，向我笑了笑。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是温馨。

“这里真的只有派拉斯和胖胖翁吗?”我拉住她的手，不安地盯着她的眼睛。

像是被时间抛弃的孩子。在一片空白中不安地徘徊。她就是我唯一的领路人。

“真的，真的啦。”她又笑，打掉我的手，“如果遇到稤雀就逃，我记得你的逃跑功夫还不错的。”

“好吧。我一定会打败你的。”我勉强地笑笑，伸手抓抓被她拨得有些乱的头发，然后向森林的深处跑去。

你答应过我的啊。要等我，不要去送死。

我要变强。强到让你没有复仇的信心。

就在我跑进森林的一刹，一滴翻飞的泪水擦过了我的耳朵，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。

“再见。”

当我的身影完全淹没在繁密的树影之中，她转过身，向不远处的小镇奔去。


5

在连续打败了几只派拉斯后，我迎来了这个森林里的第一个黑夜。

在派拉斯的巢穴里挖出了几根带有疗伤效果的草药，嚼碎后混着唾液抹在了伤口，顿时一股清凉的感觉穿透五脏六腑直达天灵盖[...]。

“这才第一天呐。”我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大尾巴，另一只手捏着一枚从胖胖翁群里收刮来的果子，上面有很明显的被啃咬的痕迹。

“这帮胖胖翁可真生猛啊。被抢去了还一定要咬一口。”自嘲地笑了笑，把果子丢进了嘴巴里。

篝火幽幽地燃烧着，扭曲了周围的口气，让这个本来晚上就不安分的森林平添了几分恐怖。我已趴在了篝火坑的旁边，尾巴盖住了我的身子，柔顺的皮毛互相摩擦着。

“谁?”

在长久的寂静之后，空气中突然渗入了某种阴冷的气息，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。

这样熟悉的气息。果然是幽灵一族的么。

“被发现了啊…不过你的身上怎么会有梦妖的气息呢?”

月光撒下的阴影中，逐渐浮现出一团有着分明棱角和大眼睛的影子。

金色的瞳孔在黑夜中发出狡黠的光。

“金色眼睛的鬼斯通啊…听说比一般的鬼斯通厉害呢。”微微地叹了一口气，它已经发现了我身上梦妖的气息，那么这场战斗一定无法避免了。谁叫梦妖一族与耿鬼一族也不和呢。

“你骗不了我的。伊布族的智慧与我们将维持永久的平衡，谁都无法超过对方。”

叙述着冷漠的事实，它已经丢出了一个漆黑的影子球直朝我的面门而来。

“我本来就不准备骗你。何况是你先来冒犯我的。”险险躲过影子球，眉角已经渗出了几滴冷汗。从它刚才的攻击来看，绝对没有开玩笑。

可是，我该怎么办?物理攻击对它无效，特殊攻击却又未必伤的了它…



“你是幽灵系哎，等于我无法伤害你啊。”

“谁说的。你的咬碎对我，对所有幽灵系都能产生极大的伤害哦。”


咬碎…对了，我还可以使用咬碎!但是有可能我还没咬到它就被影子拳干掉了…


“万一我挑战失败怎么办?我真的不想让你送死。”

“机会只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。即使有失败的可能也必须要尝试。”


算了。不管了。我舔了舔嘴角的口水渍，摆出跳跃的姿势，锋利的牙齿在月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。

“光有气势是没有用。等你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这身气势是多么的累赘。”一只没有重量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尾巴，用尖利的指甲轻轻刻划着尾巴的皮毛。

“是吗?”我晃了晃脑袋，猛地转过身去咬住了那只手，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那只手的主人正微微的颤抖。

我后跳三大步，离开了那团阴影的包围圈。我赢了，我看到了它金色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慌张，我也成功地用自己的牙齿在它身上留下了一道不可磨灭的，交织着红黑两种色泽的伤痕。

第一次觉得这种颜色好美。或许它激发了我体内的血腥吧。

“你这只贱兽，竟然用咬碎?给我去死！”它的眼睛里爆出一阵骇人的光，同时一股漆黑的暗流逐渐向它的手心汇聚，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，其间的黑色浓郁得几乎遮蔽了莹莹月光。

“恶之波动?!你竟然用这么狠毒的招!”我瞪大了眼睛，我可以感觉到背上的冷汗正不留余力地从我的大腿往下滑。

它并没有说话，而是撑起了它的头颅，头上的尖刺像是在黑夜中不断蔓延并耸立于天空之上的流云。金色瞳孔居高临下地望着我，那种眼神，分明就是强者面对弱者时露出的虚假怜悯!

我咬紧了牙关，将全部的力量汇聚于喉间。目前的情况，我只能用最大破坏力的咬碎与它一搏了!否则绝无生存的可能。

“真是愚蠢啊。你真的以为我怕你的咬碎吗，刚才只不过是我没有防范而已。”它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受伤的原因归咎于警惕心不足，这更让我不安：它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在为自己找理由，更像在平静地叙说一个事实。

我就这样静静地与它对望着，它手间的黑色漩涡已经浓缩成一个与影子球无二的氤氲小球，而我喉间也爆发出银白色的光芒。

“恶之波动。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，它手中的小球却挟着雾气飞速冲了过来，我甚至只看到了它的残影。

我也毫不犹豫，高高地跃起，在月亮的陪衬下俯冲向那双金色瞳孔的主人。“咬…嗯?!”喉间的力量并没有流向牙齿，而是全部倾倒在我的嘴中，银白色的光芒一而再再而三的压缩，竟有冲出嘴巴的倾向。

“破坏死光!不可能的，明明只是咬碎啊!”它的戾气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掩盖的恐惧。我突然感到它是那么的可怜，就在即将赢的一瞬间，胜负逆转。

我已经无法压制住嘴中的高浓度力量，任由它从我的嘴中喷射出来。并没有我预料的什么大爆炸，而是一道径寸粗的银白色光束，直接穿透了鬼斯通的身体。

失去它的压制，紧密压缩的小球瞬间雾化开来，黑色的雾气所到之处植物全部枯萎。

“这就是恶之波动的力量吗…真可怕。幸好破坏死光把鬼斯通解决了，否则我可能就死在这里了啊。”看着被恶之波动和破坏死光轮番扫荡的土地，我微微叹了口气。

如果我死了的话，就无法遵守与她的诺言了吧。那样她也会死。

所以我才不要死。


6

最后一天。过了这一天，我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。

我这样安慰自己。

虽然在与鬼斯通的那场大战之后没有再遇到什么强敌，但身体上的疲惫汹涌地如波涛一般，连续不断地折磨着我的神经。

而且除了学会使用破坏死光，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力量增幅。这个事实让我异常沮丧。

算了。回去吧。好好跟她说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应该会放下报仇的心思吧。

森林的出口正在向我招手。


已是暮时。
炽热的霞云翻滚着照亮了整个天空，偶有几条铅灰色的划痕，那是猫头夜鹰的安眠曲。
耳边传来熟悉的翅膀拍击空气发出的振动声。
“大针蜂吗?很好。让我在离开之前，向你们复仇吧。”
没有恐惧。没有慌张。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个有着大弧度曲线的微笑。
但是我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：在白岱森林，能发出这种声音的精灵，并不止大针蜂。
蜂后。能够统帅几百几千只蜂巢的强大精灵。
“破坏死光!”我猛地一转身，银白色光束刺破了空气向声音的主人射了过去。
一声巨响。烟雾弥漫。
“怎么可能?!没有命中?”烟雾散去，露出的是一个巨大的土坑。但是里面并没有大针蜂的尸体，很显然，我击偏了。
空气的振动声出现在了我的身后。
“后面?”我登时被吓得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，偏偏破坏死光的后劲极强，我一时间无法转身。
一声尖锐的划破空气的声音。我的脸上已经烙上了一个带血的十字。
我勉强地转了转脑袋，并没有大针蜂的影子，而是一只成年的蜂后!
它额上闪烁着酒红色光芒的宝石，较一般蜂后来说更黑的条纹，无不是在向我表达一个死亡的讯息：这是一只即将分娩，急需营养补充的蜂后。
“该死的。听说分娩前的蜂后都凶狠异常，不择手段。刚才那招想必就是本系物理技能‘交叉剪’吧?”我保持着诡异的姿势，狠狠瞪着它说。
它并没有回答。轻薄的羽翼有规律地拍打着，不时打出几道凌厉的风刃擦过我的脸。它酒红色的眼睛里散发着深邃的光，与背后已转暗的紫红色天空交相辉映。
“你…不想杀我?”见它没有什么动作，我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身躯，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它的表情，想找个机会逃跑。
“我在想应该怎么吃你才能摄取你身上全部的营养。”它只是动了动它钳状的牙齿，眼神散漫地盯着我的眉心，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。
“从这个地方入口应该不错吧。”它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我会逃跑。它也没有抓住我，只是目光一直在我的身上来回扫描，不时说出几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。
“你，你不怕我会逃跑。”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不是“你吃了我吧你有种你就吃了我吧”，反正我的身子已经开始剧烈的颤抖，冷汗已经淌了一地，就像一只…像一只被大灰狼抓住的小白兔。
“逃?你觉得你逃得了吗?”它戏谑地看了我一眼，伸手就是一道劈斩，我的脸上又是一条血淋淋的痕迹。
我沉默不语。实力的差距如此明显，废话只会让我的生命变得更短。
“怎么?连逃的决心都没有了?”
“咬碎!”我突起发难，跃起向它的翅膀扑去。只有破坏了它的翅膀，我才有打败它的可能。
它只是轻轻地抬了抬手，猛烈的飓风就朝我扑面而来，我整个身躯被这阵风抬起，抛到了不远处坚硬的土地上。
一声清脆的开裂声。我的小腿骨断了。
石头尖锐的棱角划伤了我的尾巴。几只派拉斯也不怀好意地往我身上刺了几下。我只感觉自己面前的景象越来越朦胧，剧烈的痛感不断刺激我的神经，再加上派拉斯的毒粉。
我要不行了。我的生命要结束了。
“你太幼稚了。”它飞了过来，用它的爪子轻轻划着我已经趴在脑袋上的耳朵。这种刺激更是让我无法抵挡大脑深处想闭上眼睛的念头。
“所以你必须死。破坏死光!”土黄色的晶莹光子在钳状牙齿前汇成一道针间粗细的光束，正好对准我的咽喉。一击致命。
“你…你是被人类抛弃的精灵?怪不得…怪不得…”虽然身体重伤，我此时的思维却异常的清晰。在这么近的距离下，我不可能逃出破坏死光的攻击范围。
“安息吧。”光束旋转着向我冲来，并没有我的破坏死光那样声势浩大，却浓缩了太多的力量。整个光束都笼罩在一股巨大的威压下。
我昏了过去。
就在光束即将摧毁我的一瞬间，四周的植物突然像是失去了束缚，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向我，逐渐将我包裹在一层又一层的树叶与枝干中。包围圈之厚，连破坏死光都难进一步。
它终于在外围爆炸了，震荡波散了开来，却只是在表面的树根上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。
“不可能的！莫非…莫非这只伊布要进化了?”如果此时我醒着，一定会惊讶于蜂后的表情：它的脸上是一种介于兴奋与慌张之间的表情，不知道它是喜悦还是恐惧——对于蜂后而言，如果能得到一只进化的伊布产生的养料，实力无疑能得到飞升，甚至可以控制白岱森林全部的蜂巢群;但是也有失败的可能，如果失败，它可能就死了。
突然，从树根球的深处迸射一道道墨绿色的光芒，像是有人从中切开了这个树根包围层。
我重生了。我进化成了叶精灵。伊布家族最高等的精灵之一。

“你最喜欢我们伊布家族的哪只精灵啊?”
“叶精灵啊。多美啊。就像是…就像在绿叶的陪衬下起舞的精灵。”

我感觉到周围的植物都在为我加油，它们都是我的帮手。那么一只蜂后又算得了什么呢!
叶片状的尾巴顺着空气翻飞着，有着翠绿色边缘的耳朵微微地起伏着。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。我迅速地向蜂后冲去，“飞叶斩!”
蜂后周围的几棵树上的叶子自觉地落了下来，像是乘着风一般以锋利无比的弧度切向蜂后的身体，甚至连空气都在一瞬间被切开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